白川矢_rk

【钟声12响/1:00】爱丽丝与白秋千

-ooc预警

-治心病文学

-内含较多意识流描写

:你必须不断奔跑,这才能使你保持在原地。



















00:00㏘ | 曼德利公寓 | 寝室




你已经很久很久没睡一个好觉了。


窗外那只三月兔一直在悄悄打量你。他晃着那块锈迹斑斑的怀表,一边嘟囔“要迟到了”,一边又不从你的窗前挪出一步。


你始终看不懂他的眼神。每个夜晚的睡前酝酿时间,隔着一层花玻璃,他便与你对视。漆黑的眸子凝视着你的眼睛,不言不语。


那天就和往日一样,你尽力不去理会窗外的不速之客,直到耳边的噪声消失、直到身体躺在柔软的床上、直到你为自己掖好被子。


似乎只要这么做,窗边的三月兔就会不见了。你想。


夏末的空气混入了几声刺耳的蝉鸣,你注视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,鼻息中掺杂了梅子的果香。不知是因为睡前所见的月色太吸引你,亦或是别的原因,你并没有立刻睡着。


于是你起身将床头灯打开,借着微弱的光芒撒进走廊,走出了凌乱不堪的房间。


宅邸的每条走廊上都铺着厚厚的地毯,只要不故意弄出声响便无法发出噪音。走过餐厅,走下楼梯,三月兔的表针依旧在慢悠悠地游荡。恍惚间你已然置身大门前。于是少女踮起脚尖,勉强握住门把手,并在短暂的犹豫后推开了门。冷风吹入病服中,迫使你不适地揉了揉眼。


待到再次抬眸时,只见一个黑发男人突兀出现在门前。













0:13㏘ | 曼德利公寓 | 兔子洞




漆黑的湖水浇灭你脊背的火。你沉入湖中,被死水裹挟,终于在湖底窥见那黝黑眼眸的一角。


情绪低落的、似乎总略显阴沉的男人对你的到来并不意外。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。刻意压低的唇角忍耐又低沉,酝酿着什么发霉的旧事,迫切期许着由你解开其中的因果。夜风撩起鬓角碎发,男人胡乱打理至脑后。随后他走向你。皮鞋在石台阶上踏响清脆的鼓点。


“可算是来了…”那视线仔细将你打量,似是确认什么。不等你开口,男人忽而直径朝着花园方向走去,燕尾服的衣摆随抓不住的风一同摇曳。只是他没走几步便停下,估计是察觉到了你尚未跟上。


于是男人又一次回望你——以一种堪称刻意的幅度。被紧致西服包裹的身体高挑、单薄,在空中画出个漂亮的弧,白巾上镶嵌的翡翠随之碰撞,同怀表一同织就一首清亮歌谣,再因夜晚的静谧衬得更加清晰可闻。


“快些走吧。”男人说。恍惚间鹅卵石的冰凉攀上脚心,裸露的双足轻快略过窄路,布料的微凉暧昧地蹭入与他莫名相扣的指缝。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拉起自己的手,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。“梦已经开场好一会儿了。”


那会是个好梦吗?你问。


“马上就会知道了。”匆匆向前时他的声音终于没有被淹没在踏踏的脚步声中。男人向跌跌撞撞跟在身后的你别过脸来,月光驱散了他半边脸上的阴影,一抹灼伤的痕迹暴露在你的眼前。


“虽说我觉得你理应认识我,但还是以防万一介绍下好了。”颠沛中你又窥见那漆黑眼眸的一角。他竟在冲你笑。”诺顿坎贝尔。如你所见,一只非常常见的三月兔。”


他带着你一路小跑,仿佛童话书中带着公主逃出高塔的骑士,逃逸般挣脱掉身后事物的束缚。花园的楼梯、无人朗诵的睡前故事、枯死的树。你们把一切抛之脑后,不顾一切地跑。诺顿的脚步不断加快,直到你们深入宅外植被迷宫的最隐蔽处,又在银杏树下驻足。


心生疑惑之际,诺顿突然一把将你抱起,自树下的兔子洞一跃而下。坠落时你因恐惧下意识闭上眼,余光只瞥见自己飞扬的病服一角,灰蓝的竖纹如海浪般在他的怀中起伏,不断汹涌,化作惊天骇浪,最终化作一张不被需要的外皮被你褪去。天蓝色的洋裙散发出暖洋洋的太阳气息,蓬松,柔软,迷乱,大梦一场。裹挟着你,亲吻着你。


剧烈的反胃感和生理恐惧消失了。原本迷糊的大脑重获清醒,你曾假想这不过是个梦,和往日并无太大差别,睁眼之后迎接你的依旧是那个看不清脸的念故事的人,是窗外窥探的三月兔,是床头柜上的小小药瓶,玻璃如蜜蜡般晶莹剔透。可眼下有些过分的真实感已然击溃了这个猜测。


片刻后失重感终于消失。光怪陆离的世界正欢迎你的到来。


不过在那之前——在巨型的虫类攒动口器、在轻浮的花朵侃侃而谈、在讲故事的海浪拍打到岩壁之前、首先,你们先得哭一场。


于是干枯的池底在眼泪中重获新生。载着大嘴鸟和诺顿与你,不紧不慢地在洋流中被不断推搡,不知何时才能到那岸上去,唯独已经被完全润湿的衣服是清晰可见的。诺顿在一旁梳理他浸湿的黑发,如同枯死的树藤粘在他苍白的脸上,饱吸月光与泪水,带着点刺鼻的寒意。


你躺在木筏上,忍不住暗自后悔自己的负能与沮丧。毕竟你是如此怜爱这条新裙子。你也是如此讨厌被淋湿的感受。
















—:——㏂ | 眼泪池 | 草地




你介绍自己的时候,说的是‘三月兔’先生吗。


询问时诺顿正打理自己的礼帽,慢条斯理地弹走帽檐上的海星。他那副对什么事都游刃有余的模样,总让你忍不住多一些窥探有关他的细枝末节。所幸诺顿坎贝尔不喜欢提问,但也不讨厌。独属于三月兔的眉眼里多出几分笑意,撩拨你心尖上摇摇欲坠的好奇。


随后,故作高深的执事摘下礼帽。两只长长的兔耳暴露在空气中,顺理成章地低垂在他的头顶,又随着其主人的俯身落于离你不远之处。出于好奇你试着伸手触碰,却没料到那兔毛的触感并不真实。


这是…假的?


似是被你的失落取悦,诺顿颇为恶劣地勾起唇角,甩干礼服上沾染的最后一滴眼泪。他将礼帽重新戴上,衣冠楚楚,又拿出怀表对表面确认什么,这才久违地向你搭话:“时间正好,茶会已经开始了。”


“走吧。我可说不准那帮疯家伙还能等你多久。”


于是你们走上蜿蜒的小路。他如此高挑,你只能堪堪挨到他的肩膀,背在身后的手不安地扣弄着指尖。半盏热茶凉透之后诺顿似乎是受够了你的悠闲,不满又不快地吐出一声灰绿色的叹息。随后他打乱了你十指间的奋战,拉着你的手重新迈开步子。


你耐不住性子地问他:为什么我们不能多呆一会儿?


来不及了,xx。而诺顿如此说道。我们必须不断奔跑,这才能使我们留在原地。


目睹马蹄莲将一只独角仙拆分入腹,你有些畏缩地拉紧了诺顿,加快脚步跟上眼前人的步伐。我能看见这些。我是疯了吗?还是在做梦?


这次诺顿没有说话。


良久,他似乎回过头来,带着些许凉意的目光匆匆擦过你的面颊。可不知为何你却觉得暖暖的,润湿了鼻尖,很想哭。


最棒的人都是有点疯的。诺顿坎贝尔仓促抛下这句话。再之后,你们便不再交流。















18:24㏘ | 曼德利公寓 | 床尾




他几乎夜不能寐。


一场又一场的噩梦浪潮般朝他汹涌而来,毫不怜悯,淹没掉自己的四肢与躯壳。淹没诺顿坎贝尔的存在本身。


诺顿记得。记得一阵天旋地转后,他看见了一只光明女神蝶曾在他攥紧的拳中虚弱地拍打鞘翅。男人睁大眼睛,见一只兔子的尸体从天花板上垂下来——她的皮肉被泡得起皱,瞪圆了的血红瞳孔直直地盯着诺顿,开膛破肚后,肠子像是秋千上的爬山虎般向下垂落,贴在诺顿的手臂上,一圈又一圈地缠绕着。


恍惚间他似乎正把那只蝶举过头顶,手中用力,殷红的血仿佛春末的小雨一样淅淅沥沥地落在了诺顿的身上。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?过长的睡眠总会让他把很多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,但诺顿却知道你一直在叫他的名字。诺顿,诺顿。他试图回应你的呼唤,可每每开口,回应自己的只有嘶哑的气息与咳嗽不止,以及晕眩后黏在下颚的血。


诺顿坎贝尔第一次畏缩了。无法停下颤抖的双手紧紧攥住心口的布料,黑发的男人睁开浑浊的眸,听见病房外人声嘈杂,似是花了屏的老旧电视正在发出杂音,唯独你的声音清楚得可怕。他听见你的呼吸、你的死亡、你的骨血在涌动,你的痛苦面目狰狞。他全都清晰可闻。













—:——㏂ | 风车谷仓 | 茶会




怀表的指针奔逃五秒,颠簸才终于得到了平息。你环视视野中暗沉景色,干枯的杂草替代了起先的光怪陆离,似乎印象中祖父母的宅邸也常常杂草丛生,和眼下的景象别无二致。低饱和的世界就连鲜艳都是馈赠。


诺顿示意你看那不远处的矩形长桌。你拍去群上的草屑,三步作一步地小跑过去,只见殷红桌布上餐盘胡乱散落,本应装点其中的糕点摔成泥泞的泥点,随着红茶的褐迹一同蔓延。蔓延。直至消失在长桌的尽头。锈迹斑斑的金勺正悠闲吐出气泡,不合常理地漂浮在胖茶壶泡制的红茶里,几颗冰糖上插着银色的叉子,细碎的粉末让桌子的凌乱越发难以直视。


你率先拉开一把椅子坐下。姗姗来迟的诺顿嗤笑你的自来熟,你从容地表示你们皆是不速之客。不请自来。他不反驳,在你的正对面落座。怀表嘀嗒两声后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,男人将长手往桌底下一伸,毫无征兆地从桌底拽出来一个老鼠模样的假人,随手将它扶正在椅上。


你这时才想起饥肠辘辘。奶油的甜腻味霸占了原本寂寞的口腔,勾住你的注意,险些让你忽略掉了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异响。趁着失误还没发酵你连忙回过头去,猝不及防地便将一抹蓝色迎入视线中。


羽兽拍打羽翼,无声落在你的脑袋上。低声咕叫。


“少见得迟到了啊,伊莱。”诺顿摇晃着手中破破烂烂的茶杯,一副不见得多待见来人的模样,倒是散漫自在得很。


回音石沉大海。灰蓝色,咸湿的海浪和四月末的大海,就连空气都染上闷闷的雾色。灰蒙蒙的。只是如宝石般精致的眸并不冷漠,他温和地包裹你的目光,再冰冷的海水都注成了一条柔软的丝巾,攀上后颈。缠绵指尖。


你从名为伊莱克拉克的双眸里窥见一丝熟悉感。


总感觉在哪儿见过您。


“嗯?这样吗,”褐发帽匠歪了歪头。他低眉浅笑,杂乱的发丝垂在男人眉边,衬他的眼,随礼帽上如爆炸般混杂却美丽的饰品们一同闪闪发亮,触目惊心。“那是我的荣幸。”猫头鹰落回了他的肩膀。


“伊莱克拉克。请这样称呼我吧。”


平易近人的帽匠先生大方招待了你。他从混乱桌面寻寻觅觅,找出一盘完好无损的糕点递给你品尝。精致的甜食落在眼前,而浓郁的气息萦绕在鼻尖,尽管心存犹豫,但你最终仍执意打消了心中的不安,小心抿去金勺上挖起的每一寸奶油。


好甜。


伊莱依在假睡鼠边上,神情平静,隐隐约约听见他正和诺顿谈着什么。并不愉快。你揉去眼角处莫名的困倦,打起精神好奇询问他们的话题。伊莱压低帽檐,混淆他的目光又重新洗净,只见褐发男人重拾他温柔的微笑,语气似乎略显苦恼:“抱歉,xx。我们来聊些别的吧。我们理应讲讲诗歌,热黄油,茶点和写字桌。”


“你知道为什么乌鸦会像写字桌吗,xx。”


你迷茫地摇摇头。伊莱忍俊不禁,白手套抚摸着你的发旋。他说,多想想,xx。别让想法死去。


真该收拾一下你那些无聊谜题了。诺顿在一旁嚷嚷。伊莱没理他,只是递给你一个看起来不算那么糟糕的茶杯。


指尖还残留着一点甜腻的残渣,入口即化的慕斯在口腔里翻滚,过量的糖分摄入让你头晕起来。正好,你借着茶水冲淡了口中的腻味。


破败的风车嘎吱作响,一圈、两圈。反胃感伴随着强烈的甜味涌上你的气管,似是一个怪诞的梦溜进了理智,你抬起头去望,眼前的仙境尽数没入苍白,只留下一片殷红在大雨倾盆中汹涌。


这不是你的记忆。恍惚间女孩从你身边迈开脚步逃跑,小小的盒子在她怀中哐当作响,存储了人类一生所容纳的悲伤。盒子被那双稚嫩的手打开,眼泪和内脏滚落进浴缸,那么一小点血肉竟也像宇宙一般宏大,又如子宫孕育另一个你我,消化着死亡。


羊水溢出来,漫过脚踝,打湿了地砖。


你踏着湿润,缓慢走向床尾。苍白的疾病靠在床头,正吞咽一碗热汤。















—:——㏂ | 红心扑克牌 | 城堡




意识重新凝聚。睁开眼时花瓣落在鼻尖,惹得你不禁打起了喷嚏。骚动引起了男人的注意,驱使你的余光将他裤腿一角收入眼中。你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置身茶会,匆忙揉了揉眼睛,支撑着自己坐起身来。


身下的柔软并不属于土壤或草原,而是坐垫。聚焦后马车内部的全貌在眼前晕染开,只是身体还尚未脱离僵硬的状态,傻傻地发了愣。最终还是窗外的凉意吹入后颈,帮你那疲劳的神经彻底清醒过来。


茶会结束了吗?你问。


“谁叫你直接睡过去了。”诺顿恶劣地拽了拽你的耳尖。他不紧不慢拉开马车的帘子,示意你看过去。


映入眼帘的是红色钟楼直冲云霄,将白天与黑夜撕成碎片,紫色的天际晕开夜色,由桃心形状的光点取代星星们所在的事实,于长河中闪耀。或近或远,若即若离。伸手抓不住,却又真实得可怕。


尚未能完全接受现状的副作用无非是一场肆虐的头脑风暴,只是再混乱也被三两下的敲门声驱散。诺顿拉住你的手跳下马车,手套下的冰冷把你的神智强行拉回现状。视线飘忽不定,在二人紧紧牵住的手上游离,接着又落到诺顿的侧颜之上。平静而略带笑意。


别跟丢了。黑发的三月兔如此说到。他迈开步子,对着空无一物的红色城墙说着什么。你上前去,悄然探头望去,只见一扇更加娇小的窄门正安静驻守在大红色的城墙角落。


一个尖尖的声音从门里钻出来:“是谁呀?”


“诺顿坎贝尔。以及某个傻姑娘。”


没来得及反问这个昵称的意义,脚下的地面便开始剧烈震动,高大的红墙上迸发出一条拱门的裂缝。失序的平衡感中红门缓缓打开,蹦发出沉重的灰尘,紧接着就消失在欢快的乐声中。萨克斯、小号、大鼓与大提琴纷纷演奏,各自滞留在空气中舞动。


钢琴的琴键漂浮在脚下。你好奇踩上,未曾想琴键发出的并非清脆的音节,反倒是一声离奇的猫叫。发掘新事物的冲动涌上大脑,你提起碍事的裙摆大跨步地往前跳跃,身下连绵起伏的猫叫和猪崽的哼声滑稽又俏皮。


纸牌、火光、红玫瑰。酒水中的人影仍在摇曳,折射着裙摆舞动的一角。你身体不好,过去的时间里更少有这般剧烈运动,也从未畅想过能够健康地行走是一件如此欢喜之事。终于汗打湿了刘海,脸色涨得绯红,血液却依旧在流淌着。新奇,以及诧异。崭新的躯壳将一种馈赠无常交付于你,那是一种约莫在你的生命里缺席了很久的情绪——愉快。


苍白的琴键落下一片阴影,你的脚步微顿,半晌,在“红皇后驾到”的声音中,视线随之缓缓向上高昂。


被叫做“红皇后”的男人俯视你。


他有一对漂亮的绿眼睛,小辫懒散耷拉在耳畔。男人的身上拥有着权贵者的一切,装点与铸就,让他比沉淀多年的琥珀还要精致而尊贵。如此落座在红色王座上,男人托着腮,好看的眼睛一直与你对视,只是奇怪的是,在那双眸中却仅仅倒映着一种厌倦与了无生趣,乃至是厌烦眼下的一切,而非一个统治者的威严。


红皇后。红皇后?


请问,为什么您不是红皇帝呢?你上前几步,模样像个真诚的臣子。


眼前的他心不在焉地打了个哈欠,轻轻一跃便跳下了王座,笨重的貂毛披风随着他的动作滑落。男人约莫对这种不堪重负的离去感到颇为自在,心情都好了不少,也懒得再去多管,干脆放任其掉落在铺满扑克牌的地面上。


他先是俯视你,沉稳的眉眼中流露着若有若无的淡漠,以及一种…微妙而薄弱的沉默。随后,男人像是回忆台词一样不紧不慢地开了口。


“那你知道,为什么我从来只砍渔夫的头吗?”


说着,眼前人挥了挥手,一个穿着红色盔甲的纸牌人押上了一个身上写着“fisherman”的纸牌人。男人利落地打起响指,片刻间,斧子破风,向着那人的脖颈猛然落下。纸张摩擦之间,流出来却不是鲜血,而是争先恐后涌出的红色桃心。


你对眼前的谜题百思不解,干脆朝他摇了摇头,表示困惑。男人如同变魔术般自袖口摸出一张扑克牌,而在那上面,fisherman【渔夫】的音标和Selfish man【自私的人】的音标极其相似。


……原来是谐音的笑话吗?


“都这么久了,萨贝达,你就不能换个冷笑话吗。”长靴的踏声在耳畔响起,清脆又沉闷。诺顿走上前去,抱着双臂,语气略带嘲讽。


“比你好多了。”


奈布萨贝达懒懒地抬起眼眸。他对诺顿的存在感到不耐,却无法摆脱这一切。半晌,你注意到诺顿没来由地笑了起来,奈布双眸微眯,眉眼间满溢着异样的神情。


他不再和诺顿对视了。奈布提起你的后领,不假思索,一下便将你丢进了脚下由纸牌拼凑的滑梯中。


下坠。剧烈的下坠带来了生理上的不适,甚至心理层面上的莫名恐惧,可一股熟悉的气息匆忙间便抓紧了你。你试图在流动的空气中看清他,但那冰冷的体温、还有夜色般的黑发已经告诉了我一切的答案。


那是一种久违的安全感,身体在一瞬间丢弃了疲惫,全心坠入他的怀抱中。裹挟理智的不再只是刺骨的冷,滑梯里,每张纸牌上都弥漫着树脂的滑腻、以及梅子果香。噩梦短暂地退去了,就像三月的风扑击明亮的草垛,早春和雨在每个夜晚默数回忆的花。


你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自在过了。


是谁始终在拘束着你?过去…对,就是在那座宅子里,有一个人不允许你这么快乐,她憎恨你,对你的所作所为恨之入骨。她告诉你,像你这样的人没有资格得到自由,你是自杀者、是罪人,唯有忏悔才能使你得到解脱。


但幸运的是,她的偏执从来不会追到你的梦里。


眼泪已经无足轻重。你不再哭了,只是感觉疲倦,于是每当夜晚的曲目到来,你便会立刻睡下,去往那个可以肆意欢愉的幻境。


有段时间,你热衷于此。


直到…直到追赶三月兔的夜晚来临之前。你再也没醒来。






—:——㏂ | 故事尾声| 林间




离开滑梯之后,奈布将你引到了一处红色大门前,接着便转身离开,瞬间便消失在空气中。诺顿帮你打开那扇巨大的红门,顷刻间,原本一直湿热的空气变得格外冰凉,一阵潮湿的寒冷让你的身体不禁抖了抖。


见状,诺顿脱下他的外衣搭在你身上,他的手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。你向他点头感谢,顺势拍去自己睡衣上的褶皱,光着脚走在松软的泥土上,杂草和湿润的泥土挠着脚心,惹起阵阵瘙痒感。


与刚刚繁华又错综复杂的纸牌皇宫不一样,此时此刻你们身处的地方更像是一片幽静的森林深处,萤火虫展翅,青蛙在微微发光的荧光池塘旁叫着,树叶舞动,草地的气息在随着二人的脚步摇曳。


脑中有一个念头,你记不清是什么了,但他已经在你的精神世界里游离了很久,穿越了时间,是如同幽灵般的存在。你忽的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仙境中停留很久很久了,不同于最初,关于那座宅子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——一点点、一点点被揭开,只是每当走到尽头之时,你却总会被大脑出于自我保护送回原点。


你在害怕什么?


“诺顿。”毫无征兆的,上下唇碰撞,喃喃而出他的名字。


黑发少年的脚步停下了。他沉默了很久,最后跟上了你,脱下过分稳重的西服后,仅仅被单薄衬衫包裹的身体显得格外消瘦。


诺顿坎贝尔的眉眼是沉下来的,寂静无声。他的眼睛很容易让人记起一种寒冷的春,三月的倒春寒在他的虹膜中游荡,连同那张被雨水浸润的唇也发白发冷。少年的发丝像路边被冻死的枯黑的藤,毫无生机地从水昼中饱吸湿意,又疲倦地贴在白皙的脸上。


他的五指滑入你的指缝,草地好似散落了一地的玻璃脆片,在你们的漫步中被踩得嘎吱作响。


缓慢,几近凝固,怪诞到了极点的安详。


然后尽数在一瞬之间被彻底打破。



诺顿?


你小心地呼唤他的名字。少年不回应。他远远地注视着望不尽的彼方,眼神粘稠而虚无,看不透,猜不穿。


梦正在苏醒。


“xx,”诺顿重新拾起你的名字,冥冥之中,引着你走向那扇门的丝线又重新出现了。那时你打开门迎来一场噩梦。而这次你颤抖,顺着丝线走向他。


“有人在等你。”


“回去。回家去。”


不能睡着。










1:23㏘ | 故事起始点 | 树下



无论幻梦如何悠长,无论美好还是其他,始终不变的都是梦的起始点。故事的起始点。而所有故事都发生在那个夏天。没完没了的夏天。


和你的初遇始于一把空闲的秋千。老树立在半山腰,往前是山丘下向着天边延伸的葱郁,往后是绿意世界里唯一的白。孤儿院就建在那里,收留他与你这样的孩子:无家可归,早熟却又固执,这才导致至今都没被大人们带走。跌跌撞撞的生长中你们各自长至十三四岁。诺顿擅长辨别石头、记账、说谎。你擅长流泪、无所事事、识字。


起先对他的印象原本只是阴沉。总是低着头不说话的男孩,脸上骇人的痕迹仿佛时至今日还在被灼伤着一般,旁人见了都退避三尺。而又因为院长常常教他晦暗不明的手段,用那聪明的脑袋记住流淌的黑钱、员工的把柄。慢慢的就连大人们也不会对他好言相向了。于是不知从何时开始,诺顿坎贝尔成了孤儿院里小有名气的怪物。一个学什么都会,保持着适当沉默的小怪物。


你是诺顿的老师之一。只不过不同于别人,你教他的东西更为直白:如何握拳,如何挥下。如何自保,如何反制。一次次都是你们在打架时得出来的鲜活经验,成了二人之间宝贵的课件。


你们争抢树下闲置的秋千,常常打得不分你我。能阻止这场闹剧的只有大人们,或者你们其中一人掉的眼泪。遗憾的是你从没见过诺顿哭。于是每回都是由你从眼角挤出几滴假情假意的泪,以此中断二人那微不足道的暴力。他见你哭,挥下的拳便悬在半空中,最后牵你起来。


谁都没能霸占那秋千,直到后来老树被铲走,白花花的秋千跌入坑洼的泥坑里,染上土色。你取走秋千的绳,诺顿取走秋千的木板。你们第一次不再大打出手,用被锈迹割伤的手重新把秋千拼好。于是秋千自此便栖息在池塘边,经受时间的磨损,苔藓的啃噬。


十五岁的生日礼物是诺顿强硬塞进你手里的石头。原料随处可见,却被人为地打磨过,呈现一个扭曲的猫儿形状。你看他虎口的细茧,便得知石头出自谁人之手。一时间你竟控制不住脸上的笑。石头冰冷,你却从十指上觉察到暖意,淌过你的四肢,滴进眼底。


这次诺顿坐上了秋千。你在背后推他,绳索在树枝上绷紧的声音一阵阵传来,和蝉鸣一同落入你耳朵里。他单薄的白衬衫上沾着草屑。每次脊背与你的手心相触时,耳根都变得更红一点。


那之后你们牵着彼此的手在泥地上跑,跑得连风也追不上,逃出那压抑着的后院,倒在草根里放声大笑。感到疲倦时你迷迷糊糊闭上眼,感受到男孩微凉的指尖搭在你向上摊开的掌心,仿佛猎物亲自走入捕兽夹大张的嘴。你将手收紧,拉住他的手指。诺顿尚未平缓的呼吸声伏在你耳边起伏,似乎是清晨时轨道上蹒跚驶来的火车,携着有节奏的沉闷声响造访一遍又一遍。


十五岁。十五岁。你们拉着手指,许下很久以后的愿景,擅自杜撰各自的幸福。你说你要离开孤儿院,环游世界,写故事讲给其他人听。而诺顿坎贝尔望着你的眼,告诉你,那他会跟着你的踪迹走。直到二人在人生的中点重逢。









0:47㏂ | 曼德利公寓 | 客厅



梦里我又一次夜游那破败的孤儿院。


无法辨认这是否为我的记忆时,只记得视角低矮,似是幼小的我身着白裙逃逸在蒙尘的走廊,亦或者只是一只误入的野猫,清晨降临后便被后厨的厨子抓住后颈皮,宰杀或丢入荒野。


夜色中我四处游荡,碰倒烛台和画像,陌生之人定格在画像的脸上纷纷浮现出好奇的神色,注视我深入黑夜,目送我小跑着远去。梦中如此光怪陆离,让人忍不住质疑所谓的日心论和基督神学,或许万物的起点并非宇宙或上帝,而是这座宅邸、这条长廊。月光上枯死的老树,最初照顾我的早逝的护工轻轻吻上额头,祝福我远行。我目睹母亲的生产,父亲对着悬挂的绳圈发愣,脏兮兮的白秋千依靠着树干悄悄打盹。


终于走累了。我在壁炉前坐下,温暖席卷而来。只是火光中似乎摇曳着人影,驱使我凑过去查看,可那炽热的空气恰似恶龙的吐息,我只好眯起眼,盲目地在火中寻觅。我听到有人在哭,低声抽泣,于是我连忙问他的名字。炭在燃烧。他不回答。我用尽全力把仿佛得了水肿的两只眼睁开一条缝,窥见他的一丝踪影。我锲而不舍地问第二次,他终于看过来。


黑色的池水浇灭了火。




你浑身冰凉地从梦中惊醒。诺顿坐在你身边,壁炉的火光摇曳在那凄怆的半张脸上。


他询问你自从搬到新的公寓后你的噩梦不断是否越发严重,你不回答,只是暗自安抚内心汹涌的反胃感,疲倦之际告诉诺顿你大抵是近日赶稿过于紧绷,有些累了。


那双黑色的眼睛凝望着你,看不出波澜。


起先这样的说辞总是管用的。以写书为理由疏远他也好,将自己锁在房里也罢。可惜的是再多的掩饰都赶不上衰变。


二十四岁的你已然走入人生的断崖处,短暂而寂寥的前半生无非是在四处寻觅,儿时许下的愿望至今都化作胃里的苦水,消磨你咽下的苦涩。离开孤儿院后你仿佛将过去的什么也永远留在了那里、留在那座死去多时的废墟里。肉体上的衰弱只是最轻的,真正被扭曲的却是精神。


“你不能再写书了。”诺顿声音里透着凉。他攥紧你的袖口,碎发下眯起的眸子浑浊得像一潭死水,却又唯独在这一瞬间映出你那疲惫的面庞。“接受治疗,出去散心…该死。怎么都好。”


“你得好好活着。xx。”他俯下身,双手掌着你消瘦的脸颊,二人一时间额头相抵,本应炽热的呼吸却是冰凉的。漫长的呼吸交融,最后诺顿的头垂得更低了,埋入你的颈窝。


他的黑衣上散发着雪的甜腥味,还有出租车上交织的烟味,从很远很远的落着雪的地方赶到你身边。就像过去所说那样,诺顿坎贝尔会一直跟着你的踪迹走。即使你们数年不见。


分别时你们各自长大,遵从岁月指引,认识新的人,走在新的路。诺顿知道你们总有一天会再相遇的。也正是因此,他固执地一口咬定你不会就这么潦草、仓促地离开,更不可能只是死于什么可笑的诅咒,或是那来自过去施加的噩梦。


他是个固执的人,从始至终。幼时被烧伤也要爬进火场寻觅焚烬的家,遇见你后一心占着那秋千不让步,随你逃出孤儿院时怀中还抱着那只濒死的羔羊——你问诺顿,为什么要救下注定会在晨曦到来时死去的生命呢。他垂眸看向羔羊被铁丝生生剥开的伤口,喘着气逃。逃。逃。逃出牧场,逃出终结的童年时代。诺顿坎贝尔也找不出一个答案。


只是此时此刻,他抱着的不是羔羊。怀里是你微弱的心跳,是你无力耷拉在他背上的手,是你的奄奄一息。濒死的羔羊会在晨曦到来前死去,可你不能。







8:19㏂ | 城区医院 | 病房



你的同事伊莱克拉克来探望你时,顺带将你办公室里的一些小物带到了病房里。摇头晃脑的木偶,窗边的假花,还有疯帽子的微型茶具。你向他道谢。褐发男人轻笑着表示只是举手之劳。


“最近感觉怎么样了?”伊莱拉开椅子坐下。“编辑部里不少人都知道了你的事…大家都很担心。”


“奈布过几天也会来看你。”刀刃与苹果皮的摩擦声回荡在安静的空气里。伊莱一边帮你削苹果一边聊起近况,他的声音平静,语调温和,似乎是在努力让你放宽心来。


“说起来,你不是说有位发小最近来照顾了你吗?”他环顾四周,四下寻找无果。


“啊…诺顿的话,”你的话顿了顿。“我让他回去多睡会儿。让他一个人照顾我肯定忙不过来,所以现在住了院,我们倒是都轻松了些。”


“我不想他太累。”


你抱着曲起的双膝,望窗外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春色。


“冬天是不是也快要结束了呢…”


“是啊。”伊莱将削好的苹果放进盘中,搁在你的床头。不一会儿他又动身在包里翻找什么。随后,男人将一本绘本送到你眼前。


你拂去那上面的灰尘,红色打底上用复古的英文打出一串单词。你小声念起,意识到这是本爱丽丝梦游仙境。


“我在你办公室的箱底找到的,”伊莱脸上和煦的笑隐约将你带进一段往事里。“还记得你很喜欢这本书……最开始来投稿的时候,用的文件夹就是印着爱丽丝的那款吧?”


指腹擦过略显粗糙的纸张,书本天然的香气带着时间发酵的气息,不知不觉间溜进你的吐息间。你忽然轻笑一声,从某个过去里看见了稚嫩的自己,坐在白秋千上捧着书,幻想自己跌入池塘后会不会进到另一个仙境。


最后你险些溺水,还是诺顿将你捞上来的。上岸后他先是跟你打了起来,又把那本泡皱了的书丢到一旁,抓着你的衣领,湿漉漉的刘海下藏着一双惊魂未定的眸。那是你第一次见诺顿掉眼泪。





伊莱离开没多久,诺顿带着一身尚未褪去的寒气赶到病房,大衣下摆还沾着窗外消融的细雪。他沉默地帮你拉好窗帘,坐在你身边,看起来是刚准备给你拿药,却在看见柜上那本书时手指无意识缩了一下。他用目光询问你,眼神中含着一点难以察觉的不安,以及淡淡的谴责。


“所以,这是意味着你要从头开始?”他显然在指你的写作方面。


你无奈地笑了笑。


“我已经不会写书了,诺顿。”说罢,男人原本紧绷的面上流露出一丝意外。


“这样的一副身体,不用多久就什么都做不了了。”


“…所以,拜托你为我念念书吧。”


他的手指压在绘本的硬壳封面上。书里的三月兔。疯帽匠。睡鼠。红心皇后。还有爱丽丝。他们等待着诺顿坎贝尔,等待着你。



“……好。”


于是那晚前来叨扰的不再是漫长的噩梦。你化身故事里的爱丽丝,跟随那位黑发的三月兔,见过蒙住双眼的疯帽匠,见过蓝眼睛的红心皇后。梦里你们牵着手在池塘边漫步,疾病啊过去啊死亡啊,全都被抛在脑后。


只是。尽管在弥留之际享受这片梦幻的是你,可真正露出留念神色的,有且只有黑发的他。


诺顿坎贝尔从某个时刻开始也做起了那怪诞的仙境之梦。梦里引路的自己有一顶礼帽,一对假兔耳。他带着你走走停停,好像你可以在这个地方永远活下去——永远做他的女主角。永远做那个无忧无虑的爱丽丝。









—:——㏂ | 句点 | 白秋千




你在立春的前一天死去。诺顿坎贝尔在同一天陷入一场盛大的梦境。


只是这回他好像变成了你,把故事从头讲起。他从崭新的、熟悉的、陌生的视角看见了自己:自己的执念,自己的自私,如同被展示在解剖台上被毫不留情地剖析。但他依然渴望留下。


直到他看见诺顿坎贝尔。他自己。亦或是你。在本应达到高潮之处的池塘边停下了脚步,对他说话。


回家吧。







6:56㏂ | 曼德利公寓 | 客厅



他终于醒来。身体靠在你尝尝卧在的沙发上,柔软的垫子上睡着几张信纸。落地窗外已是一片春意,细碎的鸟叫声随着新芽生长,凉风习习,落在门前。壁炉的火已经燃尽。


诺顿坎贝尔带着宿醉一般的晕眩感从地上爬起来,一时的不稳驱使他踉跄一下,所幸及时扶住了一旁沙发的扶手。他缓慢地走出客厅,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,手里还攥着那几张信纸,原本平坦的被他抓出几道褶皱。


他最后筋疲力尽地坐在玄关,大门敞开后迎面而来的是早春的清苦。诺顿摊开信纸,抚摸上面熟悉而秀丽的字迹像是触碰爱人的手。


致我亲爱的爱人。信纸如此说道。为你献上我所有的祝福与吻。


深冬刚去,清早还沾着凉意,出门时记得多添衣裳。公寓的钥匙与备用钥匙我都已留在玄关的鞋柜上,请小心收好,别两把都弄丢了。冰箱里还剩下一些食材,不多,记得尽快再去附近的超市添置。临走前我忘记关书房的窗,稿纸现在恐怕都已被吹到地上,麻烦你帮我收拾了。若有时间还请去一趟编辑部,告诉他们后续的作品发布我都已规划好,抱歉为他们添了这样多麻烦。


今早醒来时听见雪融化的声音。我没能找到相机拍下春天到来,如果今后有机会发现,便请你也拍上几张送到我房间里。


最后,我拜托人把后院整修了一下,有空的话去瞧瞧吧。春天也快来了。







诺顿坎贝尔走入后院,树枝上垂落着两根麻绳,白花花的木板在一片绿意中格外显眼。


对现在的他而言却有点小了。诺顿坐上秋千,小幅度地荡着。信纸被他放入衣袋中。他抬起头望着自己口中呼出的白气冉冉上升,是一段回忆倒流,淌进苍白的天穹。


渐渐的他荡累了,身体便干脆向后倒去,躺在还沾着湿气的草地上,听自己绵长的呼吸。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钟声,庆祝时间流淌,漫过陈旧一年。


然后诺顿坎贝尔慢慢闭上了眼。陷入一场无梦的安眠。



















文笔拙劣,希望最终的成文尚能过目。

愿圣诞节安好。借用去年圣诞贺文的标题,祝所有的美梦都能成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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